旁边手持大铁勺的随军小厨师好似才刚加冠的年纪,脸上冻得破了点皮,正站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他:“大人饭量见长啊!”
“咳咳……”公孙策被他一句话哽住了,愣愣地看着手里两个菜馒头,“这里吃食是简单了些,而且总感觉吃不饱啊!”
“这里是这样的。”小厨师耍着铁勺,技术熟练地分碗盛粥,“大家每天这么辛苦,不吃点好的不行啊!只不过平常的青菜也做不出什么花来,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肉就更少,三天两头才能吃上一顿。”
“我记得每年拨的军费不少啊?”
小厨师把铁勺一撂,抱怨道:“哎,那些纸上写得做什么数!咱们这里又穷又干,地上咋种出粮食来啊?再说这仗一打起来就没完没了,一年两年三年的,一个国家哪经得起这么个耗法?”他说到兴头上,激动地对公孙挤眉弄眼,好似全然记不得面前这位就是个身居高位的朝廷命官了,“那些做官的也不全是些……嗯,真能到咱们手里的,有点汤汤水水就不错了——哎哟!”
“好好做事,叫你多嘴!”小厨师身后走出一个体态滚圆的娃娃脸矮个子来,用擀面杖敲了一下小厨师的头——这正是军中掌勺的大厨师陈山海。
陈山海抬起沾满面粉的手,腼腆地对公孙策拱了拱,笑道,“我这小徒弟总爱说些胡话,大人可别见怪啊!”
小厨师捂着头委屈巴巴。
“无妨。”公孙策失笑,做了一个“左耳进右耳出”的动作。
“多谢大人!”陈山海弯腰行礼。这位大厨实际年过四十,不笑的时候,沾了油烟气的娃娃脸上就显出点和年岁相符的风霜来。
他背着手走回后厨,似是漫不经心地叹息一句,“仗义每从屠狗辈啊……”
余音绵长,仿佛戏文中的一折忧思难忍。
公孙策端着粥碗的手一抖——负心多是读书人……他心头有点难以言喻的哽意,三下并做两下地把菜馒头吞掉,把粥喝干净,脚步匆匆地走开了。
一路上,他的视线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于是就只好看着那些搬东西、站岗、切磋的将士们。那些习武的汉子们不知怎么的都是神采飞扬,各有各的忙忙碌碌,在大冬天里竟然也出了满头的汗。
唯独自己,自从来了这里以后成天也不知能做什么,不过偶尔写一些文书回京,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靠在暖炉边和被褥相依为命的。
百无一用是书生吗?他茫然地想。
从有资格坐在干净齐整的书院里翻开书页的那一刻开始,每个书生都感觉自己是高人一等的——千百代圣贤之言灌顶、手持一纸笔就能抒怀大志,比起那些浑浑噩噩活着的人,可不就是高人一等吗?
可直到他们端着一腔滚烫的心血走出万里路去,才发现那只如椽大笔上系着的是前人肤干血尽的魂魄。
……
“哎呀!”正魂游天外的公孙策突然感觉被什么绊了一下,差点“五体投地”。他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了始作俑者——竟然是庞统那匹黑龙雀!
这马默默收回伸出的一只前腿,竟然若无其事地啃起草来。
公孙策一时之间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对着这“阴险”的马。他神色变了几变,一句带着火气的话冲出口:“你做什么!”
说完他都有些懵了。冲一匹马发火……自己这是干什么呢?
旁边的马棚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拎着大篓子挨个撒马食,见状伸出头来哈哈笑道:“大人可别跟它斗气,这马顽劣得很,闲的发慌的时候就喜欢戏弄人!”
“哦……”
“不过它平常不这样,大人不如和它说说话试试?”那汉子认真道。
公孙策傻了:“说……说话?”
“对啊!”汉子用粗布擦干额头上的汗,笑眯眯地一叉腰,“我看将军有时候还会和它聊天呢,虽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哎!来了!”
汉子冲着别的方向应了几声,回过头对公孙策不好意思道:“大人,那边叫我呢,您自便啊!”说完背着篓子飞快地跑远了。
公孙策从没见过这么“风驰电掣”的军中风俗,只觉得一阵稀奇。他见周围没人了,转头对着黑龙雀小声道:“听说……你还会和庞统聊天啊?”
黑龙雀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头,一双眼睛从毛发中露出来。
这马虽然顶着龙种的高贵血统,但平常又凶又使坏的,实在叫人不知该爱该恨。可这会儿它站着不动,双目清澈如水地看过来,一时间竟然真的好似天孙显智,沉默地、慈悲地听着人间苦痛。
“我……”公孙策喉间一苦,声音低下去,“我不知道……”
一阵大风卷着黄沙碾过碎石,“哗哗”声大作。奔跑忙碌的将士们只能大吼着交谈,才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只不过从此以后,宋军中除了飞星将军,又流传出了中郎将也可以和黑龙雀谈心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公孙被陈山海指出读书人无用的那段,莫名就想到司马公在《游侠列传序》里的那句“……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
读书多年,养出了一肚子的胸怀大志,想到这句话总还是觉得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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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出去玩的时候,在古镇里看到了一匹仅供观赏的马。那匹马不知道是年纪小还是长得小,我站着就能直视它的眼睛。
马的眼睛很好看,总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