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多谢遗奴为我操烦了。”
只清清朗朗一句话,一声亲昵的“遗奴”,却让苏宦郎唇边挂着的那一抹再熟练不过的假笑,凝固成霜。
面前这人相貌清极犹艳,眉宇间尚且带着病中的憔悴,然而偏偏淡笑时一身的风华,却掩去了本身皮肉骨相的精致,也让那些脆弱变成一道微不起眼的笑话。
苏宦郎喉间上下滚动一番,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不过是在那人包容宽和的眉目下一句贫乏的“分内之事,先生过誉。”
许清看着,自己明明身处两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种自己生生插入的突兀。她心头闪过一丝怪异,只是去的飞快,不及捕捉便已然消失。
“遗奴?”许清有些诧异,“想不到你们二人关系倒是颇好?”
苏宦郎心头一跳,忍不住抬眼看了玉求瑕一眼。只见玉求瑕语气坦然:“遗奴与我颇为投契。”
许清见他眉眼干净澄澈,提及“遗奴”二字时却略带促狭调侃,仿佛是捉着好友的一桩小辫子,乐淘淘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心中一颗心也就稳稳落地,是了,玉求瑕何等心高气傲之人,她当年在逍遥门求学之时,小师父便是目下无尘,谁也难入他法眼,想也知道没有什么闺中好友。苏宦郎性子也带着一分倔强,虽是卑贱之人,但小师父这样的人,又岂会在意那些凡尘俗念?能与苏宦郎交好,也是情理之中。
电光火石之间,念头已然在许清心头回转数分。她最怕的无非是留不住小师父,若因为苏宦郎,能够让玉求瑕在宫中多一分挂念,未尝不可。何况苏宦郎忠心耿耿,若是能够旁敲侧击,讲真自己的一片丹心说与小师父……
许清笑道:“即使投缘,便该好好相处才是。宦郎,小师父眼界最是不凡,能得小师父青眼,是你的福分!朕国事繁忙,不能时时陪伴与小师父左右,你日后便多来陪陪小师父。”
苏遗奴微微抿唇,不看玉求瑕看来的视线,垂首躬身称是。
玉求瑕道:“我竟连与人做朋友,都要陛下允许么?”
这话问得直接,许清却全然不恼,习惯了他有事直说的脾气,闻言反而笑了:“是我的错,清儿该罚。”
“无所谓错不错,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罢了。我喜欢遗奴,却不喜欢勉强。陛下国事操劳已是辛苦,便不必再来操劳我这等小事啦。”
虽说习惯,但面对这直接得让人接不上话的耿直,许清仍旧一噎,无奈道:“罢了,小师父不愿见到清儿,清儿走便是。”
目送许清离开,玉求瑕轻笑着咳了几声,语气虚弱却不减调笑:“遗奴?”
“呵,”苏遗奴冷冷一笑,“玉先生如此戏弄奴婢,很好玩?”
第6章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路(6)
玉求瑕的眼中闪过茫然:“什么?”
见他犹自故作不知,苏遗奴只觉一口气怒结于心,怒极反笑,冷声道:“玉先生那时分明清醒着,又何苦故作不知?”想到自己那时的情绪外泄,尽数被这人知晓,苏遗奴胸中怒火正炽,浓丽的眉眼深处一团火焰熊熊燃烧。
“我应当知晓什么?”玉求瑕微怔,随即联系他前后之语,了然道:“原来那果然不是我的错觉。那日我睡得昏昏沉沉,隐约竟见到了奇妙幻境,醒来后那个梦忘了大半,只记得有人告诉我,你名唤遗奴。原来竟是真的。”
苏宦郎气笑了,忍不住反问一句:“我便那么好骗,用这种谎话你便打算唬我?”
玉求瑕眨眨眼,无奈道:“我为何要唬你?我若有心想要欺负你,为何还要用如此难以置信的借口来搪塞?”
他浓长睫羽下一双干净的水瞳此刻却忽然闪过一丝狡黠:“再者,你为何要这般生气?以你所言,那在梦里告诉我你名字的人便是你自己,我记下了,不好么?”
为何生气?
他当然要气!因为……
刚想反驳,然而苏遗奴一接触到这人的双眸,便像是碰到一个温热隐秘的沼泽,无法抗拒地陷入其中,被那双眼中干净纯粹的温柔所包裹了。他发觉自己似乎不明白面前这个男人,清冷与温暖,从容与狡黠,通透的沉静与孩子气的狡黠,为什么这些能够在一个人的身上同时出现?
有一刻的瞬间,苏遗奴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念头,仿佛此时的温柔无比真实,而他是这份温柔唯一的接受者。
他当然不会如此自作多情,然而原本冲到口边的嘲讽,却因为这无比认真的眼神而在舌尖消融于无形。
“睡了这么久,我骨头都快要生锈了,遗奴,扶我出去走走可好?”好在苏遗奴纠结之时,玉求瑕却表现得并不在意苏遗奴方才的“小性子”。
苏遗奴闻言看他,他眼中亮晶晶的,不知是天外晚霞染红了他的玉面,还是眼里的潋滟点亮了一室阴影。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玉求瑕都太有生命的气息,让苏遗奴无法拒绝。他心一软,弯腰伸出手:“不可太久。”
“自然。我的身子我自是最为爱惜。”玉求瑕唇边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本是一个清冷如玉的美男子,所谓如玉郎君,既有温润通透之泽,更有玉石端方之坚硬,外既清润,内也冷情。正因至清至冽,又风华太过,方才无端生出一番艳色。
然而此时他笑容真切得触手可及,便像是一座不可接近的冰雪之境,忽然有一日闯进了一轮明日,暖暖地化去了这样片冰天雪地,露出雪下温柔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