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有一只草垛,是被什么人铲起来的,如同来往雀鸟四方衔来枯枝野草筑成的一个鼓胀的巢窝,可是哪里会有雀鸟把巢搭在树下?
“您发现了什么?怎么了?”梧桐担心自己的身后,着急地一遍遍询问着。
凤鸟却并不急着答复他,屈身下去,长喙点点衔起纷纷的草芥,方才那声音也随着越来越清晰,慢慢地能够辨认出应该是个活物发出的凄厉的喊声。
“我也听到了,到底是什么?谁在哭?”
从草垛中逐渐裸出一个新生的婴儿,身上草草裹着一幅破布,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面色难看,还就着整张脸沾满了脏兮兮的小草和土粒,乍一出露,身上还爬着的几条蠕动的虫,见了光,于是纷纷滚向暗处。
尽管看起来像是快要死了的样子,哭声却依旧这么嘹亮。
过了一会儿梧桐总算看见那高贵的鸟儿从他的身后走出来,不过嘴里衔着一个婴孩。
“啊……怎么回事?您怎么找到了一个婴儿?”梧桐诧异地看着那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孩子,方才还哭声阵阵,如今却抿紧了薄巧的唇,没了声响。待凤鸟站定了脚步才看清楚:潮红面色,如柴瘦骨。
“梧桐,快给他点水喝吧,不然他会死的。”凤鸟支起丰顺的毛羽接住那可怜的人婴。
“水……水……哪里有水?晨露,哦!等等——”梧桐正抖擞着枝叶找寻清晨承奉的露水,猛地一滞带些狐疑地看向凤鸟:“不过,您……要救一个人?”
“不然呢?”凤鸟问。
“可您知道的,我们都不能插手这种事情,人的生死存亡都是有数的,我们是……我们是……怎么可以……”梧桐支支吾吾的,也不知自己说了一些什么。
“那么他被我遇见了,也是本来的命数。”凤鸟说:“行了,把你的树枝伸过来吧。”
梧桐犹豫再三还是伸出了枝节,从叶片脉络汇聚了一滴露水,顺着流入婴儿的嘴巴里。
“唉……我说您不会是要一直照看这个孩子吧?这样不妥。”梧桐说。
“是不妥……我来是要做自己的事情,没有时间照看他的。”凤鸟抬起头看着梧桐:“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办法倒是有的,我看星象过几日这里会到来一个方士,到时候想办法指引他收养这个孩子就可以了。”梧桐说:“不过这也要看他的造化,这几日我用晨露喂养他,若是能活,便是天命了,若是不能活,你我也不能逆天而行。”
凤鸟不置可否,只是再度垂目去看翅羽中的婴儿,那小东西方才纠结的面容似是缓和了一些,蓦地睁开一双墨色的眸,直直地看进他流光的眼底。
第一章 人间离火
燕寿光三年正月,自邺城西大起的火势一直蔓延到了城东,似乎最开始还是不知谁家打翻了盏火盆子的程度,不到一个时辰竟连成了一片。黄昏被烧成了血色,夜幕欲来之际从夹路扑火的男男女女中凭空添了几幅不一样的面孔。
这群方士也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满面风尘又抬着重重的行囊,行色匆忙且狼狈不堪,全无了修习之人该有的宽袍大袖、足不履尘的风雅,细看与寻常逃难之人也无二致。不过说来倒是并不奇怪,在这样纷乱的世道中,活命都已成了备极奢侈之事,更不要说什么整冠净衣……
这一行人直奔着皇城而去,过门时被守夜的官兵拦下这才止住了脚步。
为首的一名方士面不改色站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观夫天象之大变,而人间火起,何解?”
那守城的鲜卑人听他稀奇古怪地说了这样一句着实摸不到头脑,方想喝一声将他们轰走,便被另一名方士截了话去:“当主星宿贬世,此乃天机,不可说也。”话音一落,正中终于走出了个年长些的,眯缝着一双三角眼笑嘻嘻地冲那按着一腔怒火正欲发作的人拱手作揖。
“我们是来救小皇子的。”
此刻燕宫里已乱作了一团,产房中从主榻落下一幅幔帐,只露了一角由侍者忙手忙脚地递送汤药和烧符灰和的水,而新降生的“小皇子”正在被接产的女人搂着拍抚,裹在一幅赤色的锦被中间露出一颗脑袋,任凭什么样的动静,始终还是蜷缩手脚、紧闭着双眼一声不响。
产房外聚了许多人,都恭敬地站立等候。
一处角落里趴在乳母怀里的小公主揉过惺忪的睡眼,探出半个身子搂住身旁一位衣着不差的妇人,伏在她耳边悄悄地说:“姨母,咱们回去吧。”
被搂住的颇为慌张地四处一看,从乳母手里抱过孩子,拍着她的背安抚道:“再待一会儿,再待一会儿。”
这时殿外匆匆忙忙赶来一个狱吏模样的人,寒冬正月里偏是浑身大汗淋漓,虽是如此,腿脚手臂却怕冷一样打着战栗,算是白生了满脸横肉、仿佛凶神恶煞,竟然卑躬屈膝,跟门口的太监耳语起来。
“你说什么?死了?可现在这时候……”
耳边这一阵热风吹过,吓得那小太监一个激灵,乍一出口竟没压住,一字吐出来之后才觉不妥,咳了两声按下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