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清越眨眨眼,视线也盯着自己那只不愿松开的手,微微咬唇:“……没、没事了。”
其实只是想要有人陪。
嘴巴永远不如心底诚实。是不是生病的人总是比较依赖和需要关怀?明明理智在告诉自己不能这样自私把他留下来,明明从来不习惯在他人面前露出怯懦软弱,但看着那人转过去的背影心底的话竟然一不留神就差点脱了口,只差一点。
生病真是可怕。聂清越讪讪地松开手望着颜述袖口被她捏得皱起的褶子,立竿见影的药效平顺了她的呼吸也令她逐渐昏沉放松。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不敢看颜述的反应,聂清越裹着被子手缩回去转身躺下。
身后的床板忽然因为多出的重量而微微陷下,隔着厚厚的被子都能感到腰间那只手臂沉实的力道。耳际后似乎几厘米的距离就是那人均匀平静的呼吸,几缕清苦的甘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空气中。
“夫人多虑了,”颜述温雅的声音仿佛就在耳际传来能灼得人的耳根微微发烫,似是窃窃低语夹杂着温柔的叹息:“只是想出去煮碗粥罢了。”
微茫柔软的情绪忽然好像实体化般翻涌上喉间堵得厚实,聂清越无力回应,只抽出那只方才松开的手重新轻轻地捏着那人的袖口,指背靠着他手腕间的皮肤传来微热的温度。
沉沉睡去前,聂清越隐隐约约地想。
如果可以,就让她把一辈子的自私不理智都悉数用在这一次。
聂清越今天第二次把药倒在了窗边的杂草丛。
大夫们的药服下仍未见起色,既然无用,还不如省去了这苦臭的折腾。
每次咳嗽胸肺撕扯的痛越发加重,看着咳出来的痰里血丝渐浓她却并不担忧。或许说是不想去担忧,这两天所得到的和体会的似乎比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里加起来的都要多,满满的情绪绕得千回百转只待理清沉淀。
于是颜述推门而入的时候便只看见空荡荡的药碗搁在桌上。
聂清越抱着腿坐在床沿歪头茫然,见他来了嘴角牵起一抹病弱的笑:“夫君,药好苦。”本来偏向清冷的嗓音因为主人的不健康显得低软虚柔,似是撒娇抱怨又似是情人间喃喃的私语。颜述微微撩起她宽大的袖口两指按于腕间,皱眉发现病情一日比一日恶劣。
“夫人没有喝药吧?”颜述神情骤然冷下,扫视一眼桌上空荡的药碗。
聂清越只低眉敛眼,胀痛的脑袋靠在他颈窝处闻着他身上熟悉的药香,气若游丝:“好苦。我不想喝。”
“夫人从来不是任性的女子。”颜述带着研判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所以啊,”聂清越依旧笑意迷离,“死前想试试是什么感觉。”只是话一说完便止不住地咳起来,每一次似乎都耗费一寸生机。
“聂清越。”颜述沉下声直唤她的名,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长指抬起她的下颔逼她与自己对视。他逼视她光彩黯淡的眼,心中疑惑这两天眼前的女子似乎突然间变得柔弱贪情,心态松散懈惫毫无求生欲念。问题到底在哪里。
聂清越撇嘴:“啧,真是凶。”片刻却又莞尔:“清越想喝夫君的药,好不好?”讨好地扯着颜述的袖子轻晃,像是几岁的孩童在向你讨一块糖。
没有回答。聂清越看着颜述转身离去的背影心底暗叹,人啊果然不能太贪心。
当天晚上老大夫就把药端进来了,清透澄净的茶色,碗上香气浓郁。
“谁配的药?”聂清越笑吟吟地看着老大夫。
“陈大夫。丫头你夫君可是煲了很久的,要乖乖喝啊。”李大夫习惯性地摸摸胡须,口气像哄孩子一般慈祥温和。
“知道了。他人呢?”
“帮陈大夫去研药了,说是待会儿来看你。”
“嗯。”聂清越乖巧的点头,待老大夫出去后便又不可遏止地咳了起来。会不会把肺咳出来的?聂清越饶有兴致地想起以前看过的恶搞电影。
待会儿其实就是几分钟的时间,正在她费力地推开窗把药碗翻侧的时候,颜述便一身疲惫地走进来了。人赃并获可不可以用在这种情况?聂清越弯唇苦笑。
颜述面色一瞬间沉静下来,深如潭渊的眸子打量着她看不出喜怒。聂清越吐着舌头收回空碗,非常确定颜神医在生气。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真真是佛也有火。
看见他有转身离去的迹象,聂清越用尽力气三两步跑过去拉住他衣袂一角。颜述是停住了,却并没有转过身来看她。
聂清越微叹口气,努力平顺艰难的呼吸走到颜述面前。她坦然地抬头定定望向他,因病黯淡的眼忽然一瞬间注入往日清亮灼目的潋滟光彩,微笑着一字一句缓慢费力却又认真道:
“清越想喝的,是夫君一手配的药。”
这几天她一直在作同一个梦,梦里还是一场瘟疫,只不过地点是繁华都城墨京。
因为药理的疏忽错误,名声初扬的十三岁少年医者看着第一个试药的同龄病人在一片家属的哭号声中离去。少年把错误的药方被反复检查修正后,广泛应用救活了墨京人们。朝廷重赏,世人称道,鲜花锦绣前程大好中,早慧少年却选择了作免费看诊的四海游医,自此断症精准无误,手下起死回生无数。
梦中的所有场景构想都想放快镜一般飞闪而过,唯独少年脸上越发沉静淡漠的微笑缓慢深刻得让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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