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护屠苏,不过是因为他的焚寂剑是万里挑一的绝品罢了。
若是如此,何必带他回天墉城收为亲传,教导十余年?又何必次次为他清煞静心,寻找不下千种古籍以解苦痛?何必初闻他下山不顾伤势未愈亦要寻他护他?又何必,以结界,以言语、以情分……将他困于此。
死劫躲过了一次,躲过了两次,这些天过去,亦再无预兆,自己将他留在这里,究竟是出于谨慎,还是,私心?
过去的那些清澈且温暖的回忆自此,忽然都蒙上一层暧昧纠缠的雾气,仿若心魔顿生,难守灵台清明,回过神来,紫胤已近了床铺,低头抚上屠苏眉心一点朱砂,缓缓顺着拂过眉毛入了鬓角,手腕处被他温暖的吐息激起一阵酥麻。
他忽的退开,指尖上已然残留了柔软而细密的发丝触感。
他一甩袖,背着手出门,然而那只被攥得紧紧的手,尚且有如烙过印,擦过发丝处的灼热感,久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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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雪实在耐不住性子等,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
“妹妹莫急,我们去外面透透气。”红玉牵起她的手,拉她出了小楼。
楼外仍如她们初来时繁花交映,而今夜将近朔月,夜空中清辉暗淡,惟余星辰争辉,亦另有一番景致。远处有笑语声声,兼之琴瑟丝竹歌声莺莺,烟火红尘意颇为浓重。
“哪怕此处不成,不是还有另外几处么?我们一个一个找过去,总能有线索。”红玉坚定看着晴雪双眼,纤纤玉手去抚她眉间皱痕,得她回视,又温柔地捧起她的脸,“晴雪是好姑娘,不会遭上天薄待。”
“我……”
“要是老娘算不出来,大晚上你们这就要走不成?”瑾娘倚在二楼木栏处,美目怒瞪,倒与身上盛装华服颇不搭。
“瑾娘姑娘勿恼,我们这就上去。”红玉知她说是气话,心下安定,想来少恭之事有了眉目,正欲行礼,便被晴雪拽着急匆匆进了门。
“少恭此时无虞。”瑾娘挑了最重要的先说。
晴雪长长舒了口气,这些天来消失无踪的微笑又渐渐回到她脸上:“太好了……那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方位我只得到大概,应是在西北方,周有群山环绕……山中有薄雪……”瑾娘努力将纸上艰涩的文字译出,“他此番劫数未过,却又有遇死逢生之象。”瑾娘抬头:“依我看来,还是先找到他为好。”
“西北方群山……雪薄……”晴雪喃喃,“这样一来范围缩小好多啊。”
“那我们明天就动身吧。”她拽拽红玉的袖子,悄悄说。
“我可听见了!哎,要不是老娘还有这么多姐妹在这里,一定要和你们一块儿上路…………罢了,再有什么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这儿找我。”瑾娘叹口气,却也对晴雪这样纯然的性子生出了几分喜欢,她摆摆手,“去吧去吧,明早就不给你们送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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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有小雪纷扬飘下,后又渐渐转成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时雪雾弥漫。
屋外又有竹枝折断的轻音,随后便是屠苏的落子声,紫胤本来盯着棋盘的局势,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到屠苏落子的手上。
棋子是玉制,分黑白两方,屠苏执了黑子,便有了分明的颜色。近来又常常下棋,食指的指甲稍稍磨平了些,在烛火下泛着莹亮的光泽。
紫胤看过许多人的手。
单凭一双手,便可断出他是否执剑,又有何许境界,与剑契合与否,有时甚至看得出持剑者惯用招式、短处,并由此判断其趋好为人。屠苏的手,仿若天生为执剑而生,筋骨修长强韧,经得起百千种不同剑招的修习,然而这双手,却最适焚寂。
焚寂,一把无鞘可出无尖可刺却也不可轻易挥动的绝世断剑。
一把,带给屠苏如斯命运的,凶器。
可惜。
直到再一次听见竹枝折断声,紫胤方回神,烛泪比起方才,已然在它脚下聚了更多。
棋局里,黑龙尾被白龙刺了一下,血液却收不住,隐隐有溃散之象,然而屠苏落了一子,便鲜血淋漓斩了一整条龙尾,无尾之龙獠牙爪锋反而利落起来,直逼白龙心脉。
“……屠苏可曾想过退路?”紫胤只觉杀伐之气迎面,然而他面对的敌人,却早已伤痕累累,满身浴血。
“孤军奋战,无路可退。”屠苏摇头,眸色沉沉,似乎有些泛红,“既然做了,便不悔。”
紫胤定睛观他眼中神色,黑眸一如往常沉静,那抹红似是幻觉。
“……这盘棋,我若再守,便要输了。”紫胤提子,在棋盘上停驻片刻,终还是将其放回棋盒,“今日就到这里罢。”
屠苏却未动:“师尊为何不应战?”
“……”紫胤别开头,无端觉得屋中炉火烧的太旺,教人发闷。
“今日乏了,早些休息罢。”紫胤起身,专心收敛棋子。
“弟子……知道了。”屠苏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又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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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的似乎只听见落雪声。
紫胤受杀气激发,从入定中惊起,转头便去看床上的屠苏。
床上有一人影,直挺挺坐在边上不动,无声,无息。
紫胤走近,却见屠苏双目紧闭,眉头皱起。